法治周末特约撰稿 傅添

近日，美国佛罗里达州一位9岁的小姑娘悉尼·斯穆特(Sydney Smoot)，成为美国教育领域里广受关注和赞赏的新闻人物。斯穆特是佛罗里达州赫尔南多县一小学四年级的学生。

3月17日，她在该县学校董事会的日常会议上，站在与她身高相仿的演讲台前，用稚气未脱、却勇气十足的童音，向在座的董事会成员和家长、市民朗读了一篇演讲，批判佛罗里达州最新的标准化考试评价制度(Florida Standards Assessment，简称FSA)。

该演讲虽然时长不足两分半钟，但逻辑清晰有序，言语铿锵有力，并配有热情而丰富的手势与表情，因此感染力十足，赢得了满场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

勇气获得众多赞誉

事后，美国媒体在报道时纷纷使用了“壮丽堂皇”“不可思议”“充满激情”等词汇来形容该演讲。《华盛顿邮报》所刊登的题目更是直接明了：《9岁孩子在学校董事会面前摧毁了佛罗里达州的新标准化考试》，并称赞这位小姑娘比众多成年人更有勇气。截至目前，这段演讲视频在Youtube网站上已被点击观看了上百万次。

在演讲伊始，斯穆特开门见山地亮出了自己的观点：“我不认为FSA的所有这些考试能够准确地评价出我有多么成功。它并没有考虑到我全部的知识、能力，而只是考虑到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对此，她解释说，她认为自己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但在FSA的考试制度下，她所受过的几年学校教育好像都无关紧要了。这种考试制度把她视作一个数字。只用一场考试，通过一套数量化的评价标准，就认定为“成功”或者“失败”。这一场年底才有的考试，让老师和自己在学年结束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成绩。

在演讲中，斯穆特也逐条陈述了自己反对这种新的考评制度的原因。首先，她不喜欢FSA所采用的形式，FSA要求签名保证不和父母讨论考试的内容。斯穆特不愿意签这样的东西，她认为，她有权利和父母讨论同她的学校、她的学习有关的任何事情。

其次，斯穆特质疑，为什么要被强迫参加这种在佛罗里达州从未有过的考试？它如何保证能够准确而可信地评价知识？为什么要把一年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拿来承受压力、为年终的一次考试做准备？

最后，斯穆特愤怒地指出，这种考试制度加在她身上的、以及绝大多数学生身上的压力和紧张，是不健康的。当本来可以在学校里学习并享受乐趣的时候，为什么要从一场考试之中得到那么多压力？有了这种考试制度之后，很多学校里有趣的事情，比如休假，都因为要参加应试培训而被取消了。

FSA考评标准脱离实际

斯穆特所批驳的FSA考评制度，是佛罗里达州自2014年至2015学年开始在全州公立中小学范围内，实施的新考试评价制度。较之以往，它所制定的新评价标准要严格得多，尤其体现在两方面：一是把评价标准细化到了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每一年级里，要求学生在每一年级结束时都须达到相应的成绩标准；二是在所有学科里，要求中小学生不仅懂得知识，更要能够加以熟练地综合应用。

这就给学校、教师和学生都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更给中小学生带来了沉重的学习和考试负担。因此早在实施伊始，全州各地的教师和家长代表便表达出了种种担忧。

在教育政策制定领域，美国异于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一项特征是，非政府组织和私人公司企业的高度参与。从小学到研究生院，许多至关重要的考试都是由这些机构来出题、评价和管理的。负责托福(TOEFL)和GRE考试的美国教育考试服务中心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以FSA考评制度为例，它并非是由佛罗里达州政府或教育机关制定的，而是州政府以2.2亿美元的费用，花了6年时间聘请美国研究学会来负责制定、实施和修订的。美国研究学会在美国教育领域中是颇有影响力的非政府组织。

这些制定考评制度的非政府组织制定，未必真正了解当地的具体教育情况，从而容易使制定出的考评标准脱离实际。事实上，美国研究学会在出台FSA制度前，确实未曾在佛罗里达州进行过实地调研和试行，只在遥远的犹他州制定过一项类似的考评制度。

其次，非政府组织和私人的教育公司所编制的考试内容，往往要求被试者在参试之前签署保密协议，不得泄露考题内容，以防考题泄露，影响以后的使用效果。这样一来，也就不难理解斯穆特及其同学对新的FSA考评制度不满的原因——学生参加完考试之后，却不能向老师、父母和其他人提及任何考试内容。这不但让学生沮丧，也有违教育和学习的理念。

斯穆特在演讲中也提出了自己的改进建议，希望能够把学年结束时的大考改成多次的小考，并贯穿于学年之中：“我的想法是：我们应该在学年开始时、期中时和期末时各考一次，从而能够准确地评价我们所学到的东西。”

演讲内容引起共鸣

在演讲的最后，斯穆特认真地举起手，作出一个“停止”的手势，勇气十足地呼吁学校董事会成员对新的标准化考试制度说“不”，她也呼吁家长和学生们联络政府官员，对所有的标准化考试制度说“不”。

事后，赫尔南多县学校董事会成员贝丝·纳沃如德回应道，斯穆特的意见很受欢迎。她同时也建议关注者们发邮件给位于佛罗里达州首府塔拉哈西市的教育立法者，要求他们降低考试标准。“希望他们能够根据我们的请求，去掉考评制度中的惩罚措施……不要让这种考试和学校、教师、学生对立起来。”

斯穆特的母亲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虽然她帮助女儿梳理了关于标准化考试制度的一些思路，但演讲稿是女儿自己独立完成的。她为女儿感到非常骄傲，同时也希望这一演讲能激励更多的人站出来，发表对这一考评制度的意见。“你可以勇敢起来，捍卫你所信仰的观点。如果一个9岁的女孩都能做到，那其他所有人、所有家长都能做到吧。”

当被问及斯穆特出色的公开演讲技巧时，斯穆特的母亲回答说：“对她来说，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我永远都做不到，但我很高兴她做到了。”斯穆特也为自己的表现而自豪，在接受采访时说道：“我很骄傲自己公开表态了，我为所有不得不参加FSA考试的学生站了出来。”她也向那些和她一样不喜欢FSA考试的学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如果你不签名，不去回答那些试题，你就打开了局面，就能把这考试推到一边，说：‘不！谢谢！’”

斯穆特也希望能够利用这次演讲所受到的关注来追求自己的梦想。“我想参加竞选总统，或者成为一名教师。”她对媒体说道。

标准化考试遭遇抵制

斯穆特的演讲，实则可以视作美国公众近些年来反对标准化考评制度的一个缩影。美国传统的教育理念一向推崇多元化、本土化的课程与教学，强调学生个体的自由成长，排斥一刀切的培养模式。然而这一传统被2001年的《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简称NCLB法案)颠覆了。

NCLB法案将标准化考评机制和相应的问责制作为一项核心内容和基本原则，并将其体系化、制度化，在全国范围内予以深入推行。依照其要求，各州必须建立起科学、可行的学术标准和相应的评价体系，每个学区和公立学校都必须接受州政府的问责。在特定时间内，学校必须使所有学生都达到州的学术标准，以缩小在不同种族、民族、性别、语言习惯的学生之间的成绩差距。

由此，NCLB法案为以标准为基础、以结果为导向、以提高所有学生的成绩为目标的联邦教育改革提供了非常明确具体的指导标准，标准化考评制度也藉此得到了急速推广，在短短十几年间已经渗入美国中小学教育体系的方方面面。

而与此同时，专家学者、教师、家长和学生对这种标准化考评制度的批判之声也始终不绝于耳，称其背离了美国核心的教育理念，把学生培养成应试机器，甚至将其称为教育倒退、教育灾难。

在标准化考评制度已成为一种国际化发展趋势的当今，如何保证这种制度的科学性，并在它和促进学生个体发展之间找到一个恰当的平衡，依然是包括美国在内的绝大多数国家所要共同面对的教育难题。